老家王氏家族有个哑巴老人,辈分高我两辈。老人没有名字,我们就叫他哑爷。
哑爷是个老红军,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、打过仗。因为哑爷当过红军,乡里乡亲的对他十分尊敬。
哑爷身材高大,腰系一根宽大的牛皮带,身板挺直,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显得机灵而有神。大人们说,哑爷不能说话,但他很聪明,能从别人的面部表情和手势读懂别人的意思,同时他也能借助自己咿咿呀呀的发音和手势传达自己的意思,交流上并无多少障碍。这又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对哑爷产生了几分神秘感并展开丰富的想象。我们根据大人们的讲述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:哑爷穿着红军军装艰难地爬雪山过草地,与敌人浴血奋战。不用说,哑爷在我们心中不仅是一位高辈,更是一位脱下军装的老红军老军人,还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大英雄。
生活中的哑爷也确实值得我们尊敬和爱戴。别看他不能说话,但他是个热心肠。哑爷住在河对面的村子,春夏季节没事的时候他经常戴一顶草帽来到河滩上,看流动的河水,看水里的游鱼,也看映入水中的山林倒影,然后在沙滩上漫步游走。那时的哑爷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,他看风景的时候,我们也看他。看了河上的风景,哑爷要么沿着河滩逆水而行,去一公里外的乡场镇赶集,要么穿过大河来我们院子里串门。我们那条大河虽然叫作大河,其实河中最深处还不能淹没哑爷的膝盖。哑爷甚至连裤脚都不用挽,只需提起裤管就过了河。过了河,爬过一座二十多米的蜿蜒缓坡就来到了我家。看到哑爷来了,父亲母亲几乎同时喊一声“哑爸”,立即放下饭碗,请哑爷落座,并给他盛饭。哑爷是吃过饭才出门的,他指一指自己的嘴巴再连连摆手,还咿咿呀呀地叫着,意思是吃过了。父亲便赶忙从屋里拿出半包纸烟,递给哑爷一支。对于烟叶哑爷倒不推辞,坐下来悠闲地吸着。哑爷来了,院子里邻居都端着饭碗过来了,都想和哑爷亲近,哑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石。大家一边吃着饭,一边重复着问哑爷“吃了饭没有”“没吃就给您舀”。哑爷看一眼说话人,再摆几下手,然后继续吸他的烟。哑爷吸烟的时候一般不说话,神情专注地看着远方,看着河对面、看着大河。
有时候哑爷看着远方出神,忽然一跟头站起来,迈开大步向院坝下的大河奔去。大家随哑爷的目光看去,原来有妇女背着在河对岸加工的米面,走到了河中央又看着有些湍急的河水不敢走了。哑爷一阵风似地来到了河边,咿咿呀呀地叫着,意思是“别慌,我来搀你”。哑爷用有力的大手搀着妇女的手,一步一步踩实,平安地帮她过了河。大家都竖起大拇指赞叹“哑爸(爷)真是个大好人!”每年春夏,哑爷来来去去,不知帮多少人安全渡过大河,有背了重物的村民,有孱弱的老人、小孩,有本地本方的,也有外地过河的。哑爷就是一个活雷锋、义务摆渡人。
哑爷当过红军,每个月民政部门要给他发生活补助。用不完的钱哑爷会揣一点在身上,主要用于买烟或打点酒喝。如果遇到十分困难的人向他借钱,哑爷也会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。有些小孩家贫开学时交不了学费,刚好被哑爷碰上,他啥话不说,拿出随身装的几张角票分票,解了人家燃眉之急。面对受援人不停地表态“一有钱就还”时,哑爷连连摆手,指了指对方,又指了指自己,再指了指大河,意思是“还不起就算了,都是隔河两岸的人,不要想那么多。”让人又是一番感动。
哑爷晚年是幸福的。他没有了老伴,但儿孙都很孝顺。他身体素质好,很少生病。同时他很勤劳,虽然自己衣食无忧,却仍然每天帮家里干农活,为乡亲们树立了好榜样。乡亲们对哑爷的亲近爱戴,出于对老红军的仰慕,更出于对他乐善好施、乐于助人的感激。如今,哑爷去世20多年了,老家的人们还对他念念不忘,常常追忆。
在巴中川陕苏区将帅碑林的红军名录墙上,镌刻有哑爷的名字。“青川县,王哑巴”就是哑爷的大号。